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
这一绝句因了宋代大文豪苏东坡和王安石的一段君子之交而生发,并古今传颂,蒙山茶作为“绝世佳茗”也由此名满天下。源自名山县丘陵地带的水流注入了青衣江―扬子江―长江,名山县也因背倚天下名山的蒙顶山而名之。一年大半被雨雾所笼罩的蒙山四季浓绿,不仅为茶林生长提供了优越的气候环境,物华之上,还盎盎然渗透托举着中华民族数千年文史佳话:人称蒙山为“世界茶文化的故乡”,有西汉年间植茶始祖吴理真手植的茶树为证;夏朝治水的大禹曾在此祭天复又在此庆功,有古建筑禹王宫为证;而当上古时代的共工怒触不周之山,因天柱摧折上天洞开之时,又有女娲在此炼石补天,有古刹天盖寺为证。但因修补痕迹犹在,天雨沿隙而下,意为“天漏”,更有“雨城”雅安为证……
茶马古道这条伟大的道路选择了这样一个神州古史经典荟萃之地起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商贸功能之外的文化背景。茶马古道的东方起点在四川盆地边缘青绿几近饱和之地,茶马古道的南方起点在西双版纳苍山洱海神化之地,一起向着皑皑雪山登临,不啻奇迹。
名山距成都仅仅百余公里,且有成―雅高速公路贯通。这条线路正在成为旅游热线,名山境内的蒙顶山作为四川最古老的历史文化名山新近被重新认识,正在成为旅游热点;继续前进,有几年前就已“热”起来的海螺沟冰川森林国家公园。我们就这样沐浴着扑面而来的神话雨雾走向古道第一站,与名山相遇,进行的是一次茶之圣地巡礼――参观开设在蒙顶山上古色古香禹王宫中的“茶史博物馆”,禹王宫内供奉的不是大禹,而是蒙山茶神吴理真;我们在“天漏之盖”的天盖寺登堂入室,发现主殿中供奉的也并非各路神佛,位居正中的仍是植茶始祖吴理真,茶神左侧为改进制茶技艺的北宋雅州太守雷简夫,右侧则是写下世界第一部《茶经》的唐代安徽文人陆羽,他们同为茶文化的创始神与守护神。沿湿漉漉的石阶拾级而上,步入皇茶园,象征着当年吴理真手植的七株仙茶被象征着神虎的巨石所护佑,从唐代的天宝年间开始,蒙山茶就被精心采摘炮制,千余年间一年一度进贡京城;335片仙茶嫩叶并非供皇室享用,而是由盛装的天子拿它拜天祭祖――无论藏地汉地,茶叶都具有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功能。当我们乘坐缆车俯瞰蒙山全景,茶场茶园尽收眼底,不由得由近及远地遥望到茶叶入藏的迢迢时空……
满目是茶,充耳是茶,在人工茶的源头,世界茶文化的故乡,两番陪同我们的名山县委宣传部长曾西军、干事陈洪,一路指点一路讲茶,从蒙山到新店,从西汉到当下。他俩恰好都是新店镇人,那儿有个宋代所建“茶马司”遗址,为宋神宗熙宁七年(1072年)建成的四合院,几经起落,现修葺一新座落在小镇中央。说修葺一新,是因这座古建筑院门部分曾被拆毁,几年前恢复新建。木梁瓦片的正殿经明、清两代修缮过,相传室内有避尘珠,600多年未打扫,倒也干净清爽,只是殿内供奉主尊为释迦牟尼,另有千手千眼观世音,几位年长女居士在照料香火,且门额上有一匾,赫然入目的竟是“长马寺”三个大楷。名山人解释说,清代废除了茶马法,茶马司业务终止,但藏汉人民怀念这段历史,尤其路经此地的藏族人将之作为圣地朝拜,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了小寺院,茶马司也讹为“长马寺”。你看院内这根石柱,就是藏族信徒捐赠的;这株六百年树龄的罗汉松,也是明代修缮茶马司的证据。
前年镇政府特意在茶马司院内立一石碑,碑文历述名山茶之源流,并为茶马互市立传:
“……宋时因连季用兵,所需战马,多用茶换取。神宗熙宁七年,派李祀入川,筹办茶马政事,于名山设立茶马司。元丰四年,特诏名山茶易马用。至徽宗建中靖国元年,又重申原诏,大观二年再次诏令熙、河、兰湟三路以名山茶易马,恪守神考之训,并定为永法。明洪武时,对茶叶实行官买官销,由茶马司主持交易。清初,废茶马法,行引岸制,名山所茶边茶凭引票销往康藏。……联曰:
茶马互易相得益彰垂青史
汉藏交融和衷共济贯古今”
历史上的名山就这样成为四川境内边茶入藏的“五属大帮”之一。五属者,系邛(崃)、名(山)、雅(安)、荥(经)、天(全)。这些著了名的地方均在四川盆地衔接横断山脉的过渡边缘这一带,山地丘陵间青枝绿叶的茶园毗连,顶尖细茶成为内地人生活的装饰,而大叶“粗茶”则被制作成边地砖茶,称“大茶”,称“边茶”,古往今来地运往藏地,成为藏族人的生存必需。从宋朝起,朝廷特诏“专以雅州名山茶易马,不得他用”。一般说来每百斤换马一匹,也有些时候,例如宋朝元丰年间,茶40斤即换马一匹,可见茶叶价值之高;宋代名山全县年产茶200多万斤,全部用作“军需品”博马,加之其余四县和云南的滇茶,又可见交易量之大。史料载,茶马互市鼎盛时期,名山茶马司接待茶马通商队伍,有时一日可达两千人之巨。至今名山县仍是边茶进藏的生产基地之一,全县6万户农家,茶农就有4.7万户,已有茶园15万亩了,还在以每年3万亩的规模增加。
历史上也有马贵茶*的时候。史料载,明初设茶马司于秦(西宁)、洮(临洮)、河(临夏)、雅(雅安)诸州,严禁私茶,将全国所产之茶分为官茶、商茶和贡茶三种。官茶即边茶,专用换马;商茶为茶商按配额领取引票并纳税在内地所销之茶;贡茶特指提供给皇室之茶。三种茶都规定了产地、销地和数量,为计划经济,可任意提高茶价压低马价。但到明末国势衰微时,腐败之风日盛,茶法马政俱坏,《明史食货志》记载了其时情状:“碉门(天全)茶马司至用茶八万余斤,仅易马七十匹,又多瘦损。”……
满清本为马背民族,入主中原后曾在陕甘两省以茶易马,待天下太平不需战马了,前朝旧制尽毁,茶马司废弃。边茶政策有所开放,虽仍规定配额,但茶叶买卖已改国营而为商人凭引票经销,缴纳税课。此后茶业经营仍是波澜起伏,商场风云变幻,我查阅过史籍,恍觉这一领域古来便自成世界,今人全然不知也不太关心了。
昔时名山、天全等“五属大帮”边茶生产作坊遍布,如今当我们想要访问一个边茶生产厂家时,位于新店镇的西藏朗赛茶厂当即被推荐。西藏的、藏族的民营企业办茶厂,且是在内地办茶厂,此为破天荒第一家!而且这个厂办得如此之好,去年10月刚投产,产品就行销藏区且供不应求,“金叶扎巴”砖茶品牌就打响了,在拉萨分发了一万张调查表,其满意率高达100%!“生产边茶的不喝边茶,喝边茶的不生产边茶”的历史就此结束,茶马古道再续新篇。当然意义远不止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