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Dreamhack”活动现场
瑞典小城延雪平是一个看上去挺安静的城市。街上很少看到汽车的影子,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在周一上午11点牵着狗慢悠悠地散步。在凌晨三点就天亮的夏天,街上的店铺要等到午饭时间,才会懒洋洋地开张。
不过就在上个月,这座城市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冲到这里,父亲带着儿子一起拉着行李箱,刚放暑假的学生结伴搭车,扛着睡袋和电脑,嘻嘻哈哈地涌进小城的展览中心,参加一个叫做“Dreamhack”的活动。
这场活动像一场派对。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在这里拥抱,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在这里击掌,带着孩子的一家人在这里相互依偎,大家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座位,放下行李,联网电脑,共同面对屏幕,开始了目标一致的奋斗。
一切看上去都振奋极了。只是……等会儿,凑近他们的屏幕仔细一看,他们居然在一起……打游戏!
没错,这就是瑞典一年两次的电子游戏比赛,也是世界最大规模的电子竞技线下聚会。配合着学校的放假时间,一次在冬天,一次在夏天,每次聚会持续4天,24小时不间断玩游戏。根据现场统计牌的数字统计,累积在线人数一度高达20万人次。它还保持着三项吉尼斯世界纪录:世界规模最大局域网聚会、世界最快网络连接速度以及世界最高瞬间聚集的网络流量。
游戏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魅力?为什么这个北欧国家会产生风靡全球的原创游戏?答案的线索似乎从会场里的T恤摊上就能找得到。眼下最热销的T恤款式上,写着三样生命信条——“吃饭,睡觉,玩游戏”!
站在写着“玩得尽兴、玩得公平”的横幅下面,活动主办者弗兰迪克·尼斯特罗姆迎来世界各地的游戏爱好者,以及陪他们一起来玩的家人。他们的平均年龄只有18岁,来自100多个国家。他笑着跟中国青年报记者算了算,“每个大洲都来了代表,当然南极洲除外”。
参加这场活动的有游戏爱好者、游戏开发者,还有研究游戏的学者,就连瑞典政客都会露个脸。瑞典不仅有许多人热爱玩游戏,还有许多行业领先的游戏公司。
尼斯特罗姆说,他们把这个平时举办大型展会的地方改造成了三个游戏大厅和若干个小游戏厅。主办方只提供桌子和电源,参加者带上电脑,连同睡衣睡袋甚至陪伴他们的玩具熊,凑在一起打游戏。
在一个大厅,有篮球馆大小的场地关掉了所有灯,只有一排排玩家眼前的屏幕闪烁着亮光,他们有的戴着睡帽,裹着睡毯,趴在电脑前小憩;有的咬着比萨饼,盯着屏幕打游戏。穿着制服的警察身上的夜光标签在黑暗中闪闪发亮,维持着这个超过2000名玩家在场的游戏大厅的秩序。
这场聚会有一个传统:在黑漆漆的会场里,时不时会有人突然喊一声“嗨”。这时,会场的不同角落也会附和“嗨”。
尼斯特罗姆说,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了游戏”。比如为了让玩家能玩得尽兴,大厅旁边配有24小时餐厅,三楼也专门腾出一间大仓库作为玩家睡觉的地方,你可以拎着睡袋进去,在里面扎个帐篷睡一觉再接着玩。更有趣的是,在二楼还有一块区域划为了“设备商店”,出售各种游戏装备,“万一你在玩游戏的时候突然发现内存不够用了,可以直接上来刷个卡,买个补充条下楼接着玩”。
在瑞典,“玩游戏的权利”的确也跟“吃饭、睡觉”一样,是不容质疑的基本权利,就算是身处高位的政客也不能说三道四。
今年年初的时候,瑞典温和党教育政策发言人托马斯·托比在接受电视采访的时候抱怨了一句,说“学生成绩不好,全是玩电子游戏惹的祸”,“超过三分之一的瑞典男孩每天花在打游戏上的时间超过三个小时,这对他们有害无益,应该让他们多做点作业,少玩点游戏”。
此话一出,立即引起争议。当地一家电子竞技社区主席指责他“不懂得游戏背后的生命故事”,连党内青年联盟主席都毫不留情地批评同僚,站出来为玩游戏的年轻人撑腰。
在每天接待访问者的时候,尼斯特罗姆都要回答同样的问题——为什么在瑞典,游戏这么红?
“因为我们的冬天太长了呀!”站在近4000人一同玩游戏的大厅,这个胖胖的主办者挠着头,有点害羞地说,“冬天有近6个月的时间,每天白天只有两个小时的日照,外面一片漆黑,就只能在家里打游戏啊!”
这似乎是瑞典人提及游戏最常用的一个理由。就连代表游戏开发商和经销商的瑞典游戏产业协会发言人雅克布·克朗都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的时候也说:“寒冷的冬季是游戏繁荣的基础条件。”
但更主要的原因是,瑞典国内电脑、网络普及水平相当高。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政府补贴家庭采购电脑。根据欧洲统计局的最新数据,瑞典拥有宽带互联网连接的家庭比例在欧盟地区最高,达到87%,而它的数字鸿沟也最小。连街上的出租车司机都会得意地宣告:“家里早在去年底就已经全部靠4G上网了!”
在瑞典,人们爱玩游戏,也热衷于制作游戏。当地媒体评价说,“电脑游戏算得上瑞典继ABBA乐队之后最大的文化出口产品”。这里汇聚了许多世界知名游戏公司,包括Mojang,King、Paradox等等。如果这些名字你不熟悉,那么只要你玩过Candy Crush,Minecraft的话,那你就已经抵达瑞典游戏公司的地盘啦!
在瑞典,游戏被列为大学教育的一门专业学科,包括乌普萨拉大学在内的许多公立大学都设有“游戏”专业和“游戏实验室”,招收博士研究生针对游戏进行学术分析。
另外,政府还资助了教育机构,专门培育专业的游戏开发者。比如,名为“游戏集结号”的职业教育机构就是这样的性质。它的校长安索菲·希德介绍说,他们的目标是“为游戏产业聚集、培养人才”,用在校的两年半时间,培养未来的游戏开发者。
“我的目标是,在学校就教会他们做好游戏的根本——让不同背景的人坐在一起,寻求共识,激发创意。”希德说,“单单是一个程序员只能做出好程序,单单一个设计师只能画出好图纸,但是让不同的人相互聆听、寻找共识,才能碰撞出最天才的好游戏。”
聚集了以上种种原因,游戏在瑞典是一门流行的大学问,就连政客都不愿意错过。他们常常出现在Dreamhack的现场,跟正在玩游戏的年轻人聊聊天。
而今年9月份瑞典将举行四年一度的大选,为了拉选票,政客们纷纷参加《星际争霸2》游戏的比赛,用这种方式彰显自己的实力,试图以此赢得民心。
当延雪平市还在继续着Dreamhack活动的盛大场面,在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一场关于游戏的聚会也在进行中。在自然科学博物馆,一场名为“游戏开始”的展览也将人们带到了一个满是游戏的世界。
在这里,由老师带着队的小朋友穿着统一的校服,叽叽喳喳地走进摆满游戏机的展厅。在那里,他们可以试着玩一玩父辈儿时的游戏——超级马里奥、刺猬索尼克、口袋妖怪。
“如果我们跟亚洲人拼编程,我们将会永远拼不过他们。他们有源源不断的优秀工程师涌现,而我们没有那么多。”看着这些主要来自日本游戏公司的经典游戏,希德说,“所以我们只能发挥我们的优势,我们擅长设计,乐于合作,可以做出独具创意的游戏,将好游戏推到极致。”
她说,自己的教育机构之所以想要培养游戏开发者,是为了“向土壤里播散种子”。她并不期待学生毕业后,就能立刻创立属于自己的游戏公司。相比之下,她更希望“观念可以在其他地方萌发”,让这些学生到瑞典甚至全世界的游戏公司去,“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把代码写对,而是把想象力传递下去”。
“只要他们在制作游戏的时候,想起我们曾经对他们说过的话,想起合作,想起思想碰撞,想起共同协商,而不是一味地冲着金钱和利益去做游戏,那就是我的胜利。”希德说。
而这样的场景,正在瑞典的游戏公司里渐渐浮现。在游戏公司Paradox里,参与游戏开发的既有男人也有女人,年龄层次也跨度很大。“我们尽可能地希望这里多元化,这样会让我们在开发设计游戏的时候,注意到不同的方面。”负责开发的波尔·伯曼说。
“如果我是女性,我就会站在女性角度去审视一个游戏;当开发者身为父母,他们就会想,如果我的孩子玩这个游戏,会怎么样呢?”伯曼说。
也正是在这样的考量下,经典的好游戏才能一代代传递下去。在自然科学博物馆里,推着婴儿车的年轻父亲围在老式游戏机前面,看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父亲跟一个少年凑在彩色小屏幕前面,一边笑着一边玩着超级马里奥,就像许多年以前,父亲还是少年的时候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