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中闰土形象意蕴探析
《故乡》,可以说是鲁迅先生小说作品中的名篇,在这篇小说中隐藏着非常丰富的意蕴。文中的两个人物闰土和杨二嫂,也是现当代小说中不朽的形象。其中的闰土,又包含了作者深深的思索,有着更为深刻的意蕴,下面试作探析。
一、 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相互隔膜的深深悲哀。
了解鲁迅生平的人都知道,《故乡》是一篇取材于作者亲身经历的小说,作品中的主要人物在生活中都有“原型”可考。鲁迅自1912年随民国教育部北迁赴京供职之后,曾于1919年底返回故乡,将全家迁居北京。他当时的生活经历、思想状况以及和童年时代的朋友——农民章闰水见面的情景,在小说《故乡》中都有如实的反映。不过,作品并非作者故乡行的纪实,而是以叙事主人公“我”回乡迁居的经历为线索,描述那一时代中国农民的生活遭际与精神病苦,抒写作者对现实社会中人与人之间关系相互隔膜的深沉忧虑,以及打破彼此隔膜、探求人生新路的执着信念。
小说开篇写到,“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我”到家后,和母亲谈起家事,母亲便提起了闰土——“我”童年时的好朋友。这时,“我”脑中对儿时和闰土一起无忧无虑度过、毫无隔阂以哥弟相称的美好岁月顿时闪电般回忆了起来。“我”这才发现,美丽的故乡的影像,正存活在自己童年生活的回忆中,它与少年闰土的可爱的形象、与孩子间纯洁无瑕的友谊交融为一体,正是他心中那种和谐的人际关系的理想的象征。可是,冷酷的现实随即摧毁了美好的影像。两位老友会面的情景实在出人意料。“我”一见到闰土,“不由的非常出惊”,因为中年闰土外貌的变化太大了。“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
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他的眼睛周围肿得通红,“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索着”;早先“红活圆实的手”,也变得“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而更令“我”惊异的,是闰土精神状态的变异。见到二十多年来时时惦念的童年好友,闰土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老爷!……’”这“老爷”二字,使“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说不出话。”这里深沉道尽了闰土在封建等级制度下所遭受的精神压迫和痛苦,也刻画出了农民闰土与知识分子“我”之间关系的隔膜。在封建思想意识的毒害下,闰土的心灵世界已经变得麻木了,麻木得反而去维护压迫他的封建等级观念。否则,他便认为是不“规矩”,“不懂事”。这里,作者又转而控诉封建等级制度和等级观念对农民及一般群众精神上的压抑与毒害,于是,在小说的结尾,又希望起来,“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表现了一个以笔作枪的战斗者探求人生新路的执着信念。
二、 寄托在闰土身上的“农民情结”。
“闰土”为鲁迅笔下众多文学形象中农民形象的一个典型代表。在他的身上倾注了鲁迅先生对中国农民这一社会群体太多的情感。
说到鲁迅先生对农民的情感,早在鲁迅幼年时期就开始了。照顾鲁迅幼年生活的保姆——长妈妈就是一位从乡下到城里来打工的农村妇女,她给了年幼的鲁迅太多的关爱,以致鲁迅三十多年之后还专门写了《阿长与<山海经>》一文来怀念她。而闰土是农民的后代,也可说是鲁迅童年众多要好伙伴中的一个代表,鲁迅在《故乡》中对闰土所作的一切描述,无不充分体现了他对一位地地道道的中国农民深切的人文关怀和极富有社会价值和意义的深层思考,即“农民情结”。
在《故乡》中,对闰土这个农民形象是这样描述的:“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他的眼睛周围肿得通红,“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索着”;早先“红活圆实的手”,也变得“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 这就是当时中国的农民苦难生活的特写。中国的农民就是这样长年劳作而食不裹腹、衣不暖身的挣扎在死亡线上。作为中国社会生活资料的主要生产者和提供者的广大农民为什么就不能得到满足生存的最基本的生活资料?鲁迅从《故乡》中借闰土之“取名”却是这样告诉了我们: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中国的农民千百年来一直没能拥有最基本的生产资料,那就是脚下这片赖以生存的土地。在广大农民的“生辰八字”即命运里,缺少的就是一个“土”字!
中国的“闰土们”只知道日子过得“非常难”,有口说不出的难,但却找不到“难”的症结所在,更不用说找到解决问题“难”的出路了,便只好把改变“难”的现状的希望寄托在了香炉和烛台上,这正是鲁迅在为中国农民的现状和未来所深深忧虑的。中国农民的出路在哪里?鲁迅借“我”在《故乡》中乘船离开故乡时所作的思考中再一次给了我们答案。小说的结尾写道:“……他们应当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希望本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这里,虽然没有为下一代如水生、宏儿指出明确的路,但作者的希望是寄托在他们身上的,文中也在暗示他们要勇于去走前人未走过的“路”,从而摆脱农民身上的枷锁,是极具积极意义的。由此见之,鲁迅思想家、革命家的称号当之无愧。
三、 对“故乡”意义的再思考。
《故乡》具体描绘的是“我”回故乡时的见闻和感受,但表现的却不仅仅是这些。什么是“故乡”?“故乡”就是一个人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特别是儿时生活过
的地方。但这个“故乡”的范围却是可大可小的。在杭州,绍兴就是鲁迅的故乡;在北京,浙江就是鲁迅的故乡;而到了日本,中国就是鲁迅的故乡。这时,“故乡”和“祖国”就成了同一个概念。所以,在有的民族的语言里,“故乡”和“祖国”是同一个词。在这个词里,第一个字母大写就是“祖国”,第一个字母不大写就是“故乡”。可以说,《故乡》具体写的是“故乡”,但它表现的却是鲁迅对“祖国”的感受和希望。
在我们的观念里,“故乡”好像是一种物质的存在,好像一个人对自己故乡的热爱是天然的,是一种责任,一种义务,是不会改变、也不应当改变的。实际上,“故乡”对于每一个人都是时时变动着的精神的实体,它是在一个人与它的精神联系中逐渐形成和发展的。在《故乡》中,“我”与“故乡”的精神联系首先是由于有了少年“我”与少年闰土的友好和谐的关系,在这时,“故乡”在他的观念中是美好的、亲切的。但当他再次回到“故乡”,这种精神联系淡漠了,“故乡”的观念就变化了,在这时,他对“故乡”的现实是厌恶的、反感的。但“我”到底是曾经与故乡人有过亲密的情感联系的,他无法忘却自己记忆中的那个美好的故乡,无法对故乡人的痛苦生活采取完全冷漠的态度,所以他希望自己的故乡好起来,希望自己故乡的人如闰土等有一个美好的前途。不难看出,这表达的也是鲁迅对自己祖国的痛苦的爱。鲁迅的生命是在自己的祖国成长发展起来的,他曾经在自己的祖国感受到爱,感受到人与人关系中的温暖。但当他离开自己的童年,作为一个成年人进入了社会,有了更广阔的生活视野和社会视野,经历了人生的艰难,看到了中国社会的落后和破败,感受到了中华民族在现代世界的痛苦命运和严重危机,感到了中国人民生活的艰难和命运的悲惨,他对“祖国”的感受就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他的精神中的“祖国”失落了,物质“祖国”仍然存在着,但在这个“祖国”中却再也找不到自己精神的归宿。这时的“祖国”,主要是由两种人组成的:一种是像豆腐西施杨二嫂一样只有物质欲望的中国人,他们是没有信仰、没有道德、没有固定
的操守,极端狭隘自私的人。他们虚情假意,把任何一个人都视为自己掠夺的对象。中国物质文化的落后更加重了部分中国人对单纯的物质实利的关心,加重了这些人的狭隘和自私。他们是中国社会中的一些“不老实”的人。但另一种像成年闰土这样的“老实人”,又是被中国传统宗法伦理道德严重束缚着的人。他们已经没有旺盛的生命力量,没有争取自己美好前途的奋斗意志和智慧才能,他们消极地忍受着生活的重压。有能力的不讲道德,讲道德的没有能力。彼此没有起码的同情和理解,更没有团结奋斗的精神。他对这样一个“祖国”不能不感到严重的失望,但这种失望又是在关切着它的时候产生的。豆腐西施杨二嫂没有失望的感觉,因为她并不关心自己的祖国;闰土也已经感觉不到对社会、对祖国的失望,因为他只有在忘却中才有刹那的心灵的平静,他已经没有正视现实的勇气。正是这种失望,使作者产生了对祖国未来的理想,并切实地思考着祖国的未来。鲁迅的“爱国主义”不是虚情假意的“爱国主义”,也不是狭隘自私的“爱国主义”,而是通过对“祖国”现实命运的切实关心、对祖国前途的痛苦思考体现出来的。
假若我们把鲁迅的《故乡》提高到对“祖国”前途和命运的关切的高度来体验、来感受,那么,《故乡》与我们当代的读者也就有了密切的精神联系。一个民族,一个社会,在发展过程中,对物质利益的追逐随时都可以把大量的社会成员变成一些不讲道德、没有感情、狭隘自私、损人利己的人,他们在任何历史条件下都会成为腐化社会、破坏人与人和谐关系的力量,而人与人的社会竞争又会把社会不平等的关系保持下来,压抑广大社会群众的生存意志和奋斗意志,使之成为像成年闰土那样精神麻木的木偶人。所以,改造一个人,一个民族,甚至是一个国家,是必须从精神高度上进行的改造,对祖先灵魂的又一次拷问。让我们在伟大的先行者的脚印中,去追寻属于我们的“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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