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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与我皆无尽也”

2024-09-16 来源:钮旅网


“物与我皆无尽也”

【摘 要】苏轼《赤壁赋》是中国文学史上的名作,也是中学语文教材的传统篇目。对这篇文章的思想内容和艺术特色历来多有评述,但是对文章中苏轼转悲为喜的思想基础的剖析却大多语焉不详。本文运用中国儒释道三家的思想观点,重点讨论苏轼之“旷达”的思想渊源,详细分析“物与我皆无尽也”。

【关键词】《赤壁赋》;物与我皆无尽也;旷达

《赤壁赋》的文学价值很高,历来的研究文章也很多。这些文章对《赤壁赋》的思想性和艺术性都有着大量的阐述,并且提出了不少有价值的观点,在某些方面也形成了一些共识。在思想层面上,多数学者认为《赤壁赋》是借助主客问答的形式表达苏轼对人生观的探讨,主客两方代表了苏轼思想的两个方面。客人的观点体现的是苏轼消极的人生态度和虚无主义的思想。感叹曹操南征北战,酾酒临江,如今却早已灰飞烟灭,而古往今来,世间芸芸众生更如沧海一粟,生命似过眼烟云,倏忽随风而去;而作为消极思想的对立面,苏轼又抛开个人的烦恼,运用万物“变”与“不变”的观点来自我宽慰,表现其乐观豁达的人生态度。

在《赤壁赋》的艺术成就方面,众学者也有一致的看法。文章骈散相间,气势雄浑,充分表现了赋文铺陈描绘的特点,但又没有六朝词赋的内容空泛之弊,整篇文章景物描写清爽生动,意境幽远而浪漫。“虽未摆脱赋体‘主客问答’的形式,但通过形象、比喻、想象、联想以及凭吊古人和欣赏风月等方式来讲抽象的道理,使得文章不落俗套。”文章把作者的所见所闻与所思所想以写景、叙事、抒情、议论等手法不着痕迹地串联在一起,过渡巧妙而自然,结构严谨,“乐——悲——乐”的感情线索十分清晰。

但是,笔者总认为这些文章对《赤壁赋》思想内容的阐释还不够清楚透彻,课文中仍然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值得去细细地探究。苏轼得以摆脱痛苦的思想基础是什么?“物与我”何以能“皆无尽”呢?“物与我”是否真的能“无尽也”?

1 文学史家之诸说

论者无不认为《赤壁赋》中苏子得以解脱的思想根源主要是“物与我皆无尽也”,这个看法当然有些道理。客人悲伤感叹是因为人生是渺小和短暂,而他却又羡慕明月长江的无穷无尽。如果“我”可以与万物皆无尽,那确实是没有什么可以烦恼的了。但问题是“物与我”何以能无尽?苏轼自己解释说:“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可是,即使“自其不变者而观之”,物可以无尽,长江和明月可以无尽,但“我”怎么可以无尽呢?曹操“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他无尽了吗?周瑜“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他无尽了吗? “客”的悲伤正是感叹明月与长江的无尽,而个体生命不能与“物”一并无尽。苏轼在文章中并没有阐释“物与我

皆无尽”的原因。

于是注家风起。蒋绍愚在解释“物与我皆无尽也”时引用《楞严经》中的话:“汝面虽皱,而此精神未曾皱。皱者为变,不皱非变;变者受灭,彼不变者,无生无灭。”他认为人的形体可能消失了,但是人的精神不变,精神不变,个体就会永远存在。但是客人哀叹的正是个人的形体会消失,而且很少有人会因为自身精神的流传而不痛惜自身形体的死亡。朱东润在《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上注释说:“物与我,就物与人的整体说。”朱东润认为虽然个人会有死亡消失的时候,但是人类整体却是无穷无尽,永远延续的。但客人正是因为个体生命的短暂而苦恼,他并不因为人类整体的存在而不在意个体的消亡。个体与人类只是一种局部与整体的关系,不能将两者的概念混为一谈。因此,朱东润的解释也不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袁行霈在《中国作品选注》中对这个问题的解释就更简单了,他仅仅是引用《庄子·德充符》中的句子“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来说明“物与我皆无尽也”是由庄子“万物皆一”思想发展而来,但并没有对其作详细的解释来说明“我”与长江为何“皆一”,“吾生之须臾”又为何能达到“长江之无穷”。

不管是蒋绍愚的“精神永存”还是朱东润的“人类整体不灭”或是袁行霈的“万物皆一”,这些文学研究大家都没有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从一般意义上讲“物与我皆无尽”确实是不可能的,没有人可以与天地一道永存于世间。这些学者多以庄子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观点来做注释。庄子这句话当然有些道理,但就连庄子的这句话也有必要认真辨析一下。

2 庄禅之渊源

庄子在《齐物论》说道:“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天地万物都有共同性,它们与“我”共生为一。为什么?“天地万物都是从‘无’发展而来。一切对立、分歧,如果追溯到它的本源,都属于‘无’,因而是同根同生的,所以还有什么不‘齐’的吗?”虽然事物与我外形上有着千差万别,但是物与我却有着本质上的相似。事物之间的差别固然是一种客观存在,但是如果我们认识到事物之间的相同之处,那么这样就会“无所谓我、无所谓物,主体就可以超越世俗对他的束缚” 。《庄子·天地》中有:“万物一府,死生同状”,世界上的事物终究要消亡的,生死一样。只要超越了生死,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可留恋的吗?“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大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庄子的意思说的很明白,个体之“我”与长江没有区别,“须臾”和“无穷”没有差别,甚至生与死也没有差别,因此不必为人生之短暂而苦恼,甚至悲伤。

显然这种“物我永存”的道理于常人是难以接受的,于常理也不合。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就明确表示不能认同这种观点。“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古代读过《庄子》的人很多,而哀叹人生短暂的诗文却历朝历代依然不计其数。

其实禅家的人生观和生死观与庄子的这种观点也十分相似。佛家也认为个体可以得到永生。佛祖释迦牟尼曾问他的弟子,“一滴水怎样才能永不干涸?”众弟

子都回答不出来。佛祖说:“把它投入大海。”佛祖的这个比喻很形象。个体是一滴水,世间万物是大海,一滴水是渺小的,其存在也是短暂的,但是如果将一滴水融入大海,即把个体融入万物,个体便可以得到永生永存。但是,一滴水在融入大海的那一瞬间,也就意味着自身形态的消失,犹如人死之后化为水和尘土,而这个“人”却不复存在,水和尘土毕竟不是人。

3 本人之浅见

由上文可见,问题依然存在。一般人究竟能否感觉到个体与万物的融合?又是如何感受到这种融合的呢?苏轼在《赤壁赋》中没有具体地说明,但是与它同在苏教版高中语文第一册中的柳宗元《始得西山宴游记》则很明确地写出了“物与我皆无尽也”的那种状态。虽然柳宗元和苏轼处在不同的时代,但他们都是被贬江湖之远,都是怀才不遇、仕途坎坷、内心痛苦。苏轼《赤壁赋》的观念、构思与柳宗元的《始得西山宴游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柳宗元被贬永州,虽每日游山玩水“施施而行,漫漫而游”,但始终都没有摆脱被贬谪的抑郁之情。直到柳宗元登上西山,他顿时觉得自己“浩浩乎与颢气聚,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直至黄昏将至“而犹不欲归”,达到了“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的地步。他精神上沉浸在与天地万物的融合中,而完全忘却了个体物质上的存在,体验到与万物融为一体的境界。苏轼在月夜游赤壁时,应该也是体验到了这种与万化冥合的神奇境界了吧。所以说,苏轼和柳宗元的“与万化冥合”而得以永生,只是他们在那种特定时刻的主观感觉,是暂时忘却了个体与万物的差异,暂时放下了人生短暂的苦恼,因而获得精神上的暂时愉悦而已,并非真正能消除现实中个体人生的苦痛。一旦重新回到现实,就又要陷入困恼的泥淖之中。朱自清先生在他的散文《荷塘月色》中就为我们展示了这种心态的变化过程。他最初是“心里颇不宁静”,因而外出前往荷塘以求排遣。到了荷塘,他情不自禁地欣赏并陶醉于优美的荷塘月色之中,因而暂时忘却了世间生活中的烦恼,感到心旷神怡,十分宁静。可是一旦离开荷塘,世上的烦恼又重新回到身上,发出“热闹是它们的,而我却什么也没有”的感叹。

由此可见,庄子的“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和佛家的“一滴水投入大海”以及苏轼的“物与我皆无尽也”都只是个人的一种精神状态,甚至只是一时的幻觉,都只能使个体暂时缓解苦痛,而不能消除人生现实和精神的真正痛苦。于是,苏轼还要另寻一条解脱的途径。因此苏轼在《赤壁赋》中,于“物与我皆无尽也”之后又讲述了另一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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