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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诗学“合观”的方法及其现代价值

2023-07-12 来源:钮旅网


中国古典诗学“合观”的方法及其现代价值

[摘要]“合观”是中国本土原创性的诗学概念和论诗方法,在古典诗学领域中由来已久,并且被广泛运用。“合观”的作用是在开阔的审美视域中整合文本资源,在努力开掘每一个文本资源所拥有的文化、艺Y,-~t蓄的基础上,揭示文本与文本之间的内在联系,使其释放出更加丰富的历史的、社会的、审美的信息。“合观”本源于先民系统型整体思维方式,它引人注目的“比较”的因素,具有现代诗学的意义和价值,表明中国人之接受西方比较文学的理论和方法并非是盲目“追捧”,乃在于其文化心理结构的预设和期许。因此,在古典文论价值重建的今天,不应忽略“合观”这个概念和方法。

[关键词]中国古典诗学;合观;比较;方法;现代价值

古代人评论诗歌作品,通常是单个进行,以便集中精力,深入挖掘。比如《唐宋诗醇》评杜甫《兵车行》:

此体创自老杜,讽刺时事而托为征夫问答之辞。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为戒,《小雅》遗音也。篇首写得行色匆匆,笔势汹涌,如风潮骤至,不可逼视。以下出点行之频,出开边之非,然后正说时事,末以惨语结之。词意沉郁,音节悲壮,此天地商声,不可强为之也。

从作品体制的独创性谈起,指出作品的主旨及其表现形式的构思之巧妙,揭示了作品在托诗以讽这一点上与《小雅》的传承关系;接下来分析作品从篇首至结尾的具体内容与情感;最后是鉴赏者对作品艺术风格的概括和审美评价。如此看来,这实际上就是一篇内容颇丰且见解深刻的诗歌品鉴的短文。

除此之外,古人评品诗歌还有一种常用的重要方式,即“合观”。 一

“合观”作为一种观照客体的方法,在古代主要有两个用途:

一是用来作“人士比论”,即用于考量鉴定人的品性、才能。《墨子·鲁问》载:“鲁君谓子墨子曰:‘我有二子,一人者好学,一人者好分人财,孰以为太子而可?’子墨子曰:‘未可知也。或所为赏与为是也。钓者之恭,非为鱼赐也;饵鼠以虫,非爱之也。吾愿主君之合其志功而观焉。”’这里墨子所讲的“合观”应该有两层含义:第一,分别将鲁君两个儿子的行为、功效与其心理动机联系起来考察,因为好的行为、功效未必就出于好的动机;第二,再将二人放在一起加以比勘,则二人之优劣高卑毕见,也就可以确认谁堪为太子。这种“联系起来考量鉴定”的方法,在古代得到了极为普遍的运用,如《孟子·公孙丑上》载:“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观”即“合观”。宰我的意思是将孔子与尧舜放到一起考察,认为孔子超过了尧舜。类似的例子还有《战国策·赵策》:“李兑舍人谓李兑曰:‘臣窃观君与苏公谈也,其辩过君,其博过君。”’《世说新语·言语》:

“(王中郎)问之(张天锡)曰:‘卿观过江诸人经纬,江左轨辙,有何伟异?后来之彦,复何如中原?’张曰:‘研求幽邃,自王、何以还;因时修制,荀、乐之风。”’这几个“观”都是“合观”之意。

二是用来品鉴文学作品,具体说就是将同一个或不同作家的两篇或两篇以上的作品联系起来进行品鉴。不言而喻,其精神实质和思想方法与“人士比论”是一致的。由于中国是诗歌大国,所以“合观”经常用于诗歌的品鉴。例如朱之荆《增订唐诗摘钞》评杜审言《赋得妾薄命》曰:“此诗怨而不怒,深得风人之旨。合崔湜、刘长卿《长门怨》诸作观之,始知其妙。”表明“怨而不怒,深得风人之旨”的结论是通过与崔湜、刘长卿的《长门怨》“合观”而得出的。敖英《唐诗绝句类选》评吴融《华清官二首》(其一):“尝爱谢叠山(枋得)《蚕妇吟》:‘子规啼彻四更时,起视蚕稠怕叶稀。不信柳头杨柳月,玉人歌舞未曾归。’合而观之,深宫之暖,不知外边之寒;玉人之乐,不知蚕妇之苦,词不迫切而意独至,深得风人之旨。”

在古代诗学中,“合观”的方法又称“合读”、“合看”或“合见”:

刘湾《出塞曲》有句云:“倚是并州儿,少年心胆雄。一朝随召募,百战争王公。去年桑乾北,今年桑乾东。死是征人死,功是将军功。”《唐诗选脉会通评林》评曰:“合陶翰《古塞下曲》与此篇读之,真令人不能终篇。”周珽将陶翰《古塞下曲》与刘湾《出塞曲》“合读”,发现这两篇作品都表达了前线将士“心忠见阻”、功多无赏的悲愤,故而感叹“真令人不能终篇”。

唐求《晓发》云:“旅馆候天曙,整车趋远程。几处晓钟断,半桥残月明。沙上鸟犹在,渡头人未行。去去古时道,马嘶三两声。”李怀民《重订中晚唐诗主客图》评曰:“此当与贾师(按指贾岛)《早行》诗合看,极澹极常语,却有深味。”

《岘俯说诗》评杜甫《兵车行》云:“‘行人但云点行频’、‘去时里正与裹头’、‘纵有健妇把锄犁’,合之五古《新婚别》、《无家别》、《垂老别》、《石壕吏》诸诗,见唐世府兵之弊,家家抽丁远戍,烟户一空,少陵所以为诗史也。”施补华将杜甫《兵车行》与《新婚别》诸诗“合”在一起看,证实了杜诗“诗史”的性质及其价值。

“合观”有时又叫“并观”、“并看”或“与同”、“同看”:

盛唐诗人孙逖《宿云门寺阁》:“香阁东山下,烟花象外幽。悬灯千嶂夕,卷幔五湖秋。画壁馀鸿雁,纱窗宿斗牛。更疑天路近,梦与白云游。”写出寺阁及宿寺之人的一片“高(按即阁高、趣高)意”,故《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引李东阳日:“情兴高逸。与《登蒋山开善寺》诗可以并观。”

吴豸之《少年行》曰:“承恩借猎小平津,使气常游中贵人。一掷千金浑是胆,家无四壁不知贫。”《唐诗广选》评曰:“当与杜(甫)‘马上谁家白面郎’并看。”

唐西鄙人《哥舒歌》曰:“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沈德潜《唐诗别裁》评曰:“与《敕勒歌》同是天籁,不可以工拙求之。”

张籍《听夜泉》曰:“细泉深处落,夜久渐闻声。独起出门听,欲寻当涧行。还疑隔林远,复畏有风生。月下长来此,无人亦到明。”黄周星《唐诗快》评曰:“只如一段高兴,后人万万不能企及。其妙可与贾长江(岛)《玩月》古诗同看。”

“合观”有时亦可简称“观”。《庚溪诗话》:“(唐文皇)曰:‘昔乘匹马去,今驱万乘来。’(按此句失题)辞气壮伟,固人所脍炙。又尝观其《过旧宅》诗曰:‘新丰停翠辇,谯邑驻鸣笳’、‘一朝辞此去,四海遂成家’(按此一本作“一朝辞此地,四海遂为家”)。盖其诗语与功烈真相副也。”很明显,这里所谓“其诗语与功烈真相副”的论断,是陈岩肖(即《庚溪诗话》作者)将唐太宗李世民不同的诗句放在一起“观”(实即合观)的结果。

如果是两篇作品放在一起“合观”并加以比照的,如今叫“对读”,过去叫“对看”,有时也叫“参看”:

李白的《当涂赵炎少府粉图山水歌》从“峨眉高出西极天,罗浮直与南溟连”的整体大印象写到“征帆不动亦不旋,飘如随风落天边”的细部观感,从“东崖合沓蔽轻雾,深林杂树空芊绵”的画中风景,写到“长松之下列羽客,对坐不语南昌仙”的画中仙人,然后突然一转,直指画主赵炎为“南昌仙人”,画家与画中人合而为一,最后又从眼前的“五色粉图”而生及早归隐之心。收纵腾挪,意到笔随。于是《王闽运手批唐诗选》评曰:“与杜(甫)《昆仑图》对看,此觉散漫。”在与杜诗的“对看”中指出其“散漫”(即任意)的特点。

张籍《牧童词》曰:“远牧牛,绕村四面禾黍稠。陂中饥乌啄牛背,令我不得戏垄头。入陂草多牛散行,白犊时向芦中鸣。隔堤吹叶应同伴,还鼓长鞭三四声。牛牛食草莫相触,官家截尔头上角。”吴瑞荣《唐诗笺要》评曰:“与李涉《牧童词》参看,一豪甚,一懦甚,会心不远。”

“对看”、“参看”其实就是一种比较,所以古人有时便径用“比”或“较”来对诗歌加以品鉴:

《山谷题跋》:“刘梦得《竹枝》九章,词意高妙,元和间诚可独步。道风俗而不俚,追古昔而不愧,比之子美《夔州歌》,所谓同工异曲也。”

《瓯北诗话》:“今以其诗(按指白居易《游悟真寺》)与(韩愈《南山》)相较:……层次既极清楚,且一处写一处景物,不可移易他处,较《南山》诗似更过之。”

不仅如此,古人品鉴诗歌运用“合观”方法对其思想内容或艺术境界进行比较时,甚至经常连“比”或“较”的词语也省去了。这样的例子很多,仅举《诗薮》一

例:“(郑谷《淮上与友人别》)‘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许浑《谢亭送别》)‘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岂不一唱三叹,而气韵衰飒殊甚。(王维)‘渭城朝雨’,自是口语,而千载如新。”胡应麟将郑谷、许浑的诗与王维的诗进行了实际上的“比较”,指出了它们“气韵”上的差异。

我们知道,比较的前提一般是作品所抒写的情事须相同或相类;比较的结果则主要有两种。一是揭示作品的同中之异;二是指出作品的异中之同。在古代诗学领域中,前者即如上举《诗薮》例,此外施补华《岘慵说诗》对三首《咏蝉》诗的品鉴堪为经典:

同一《咏蝉》,虞世南居高声自远,端不(按一本“非是”)藉秋风,是清华人语;骆宾王“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李商隐“本以高难进,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比兴不同如此。

同是咏蝉,比兴不同,是同中有异。后者如范唏文《对床夜语》评王昌龄、岑参诗:

王昌龄《从军行》云:“百战苦风尘,十年履霜露。……早知行路难,悔不理章句。”怨其有功未报也。岑参云:“早知逢世乱,少小漫读书。悔不学弯弓,向东射狂胡。”(按此为岑参《行军二首》(其二)句)悲所遇非时也。意虽反而实同。一个后悔不读书,一个后悔不习武,看似不同,而“所遇非时”之“悲”无二,是异中有同。

古代人在“合观”中指出作品同中之异或异中之同,总要对其进行一定的审美评价,或褒扬或批评,或肯定或否定。前面几例中如《岘慵说诗》之品鉴三首《咏蝉》诗,对作为“合观”对象的作品均给予了肯定的评价,而所举《诗薮》一例则是有褒有贬。再看沈德潜《说诗啐语》评顾况《弃妇词》:

(《庐江小吏妻》)别小姑一段,悲怆之中,自足温厚。唐人《弃妇篇》直用其语云:“忆我初来时,小姑始扶床。今别小姑去,小姑如我长。”下节去“殷勤养公姥,好自相扶将”;而忽转二语云:“回头语小姑,莫嫁如兄夫。”轻薄之言,了无馀味。此汉唐诗品之分。这个“合观”的例子更是褒贬分明。至于顾况《弃妇词》的最后六句是否就如沈德潜所批评的那么差,其实前人看法也有分歧;而“唐诗品”与“汉诗品”相比究竟如何,仅凭这两篇作品恐也未必见出分晓,但他毕竟在比较中鲜明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从上述可见,“合观”的好处,主要是可以在开阔的审美视域中整合文本资源,在努力开掘每一个文本资源所拥有的文化、艺术蕴蓄的基础上,通过揭示文本与文本之间的内在联系使其释放出更加丰富的历史的、社会的、审美的信息,从而在文学鉴赏中获得“l+1>2”的良好效果。即如上引范唏文之评品王昌龄、岑参诗,若分别看,愤世之意固然不难看出;但二诗“合观”,则更见读书、习武并非关键所在,总归是世路艰难。如果我们再拿岑参的《北庭贻宗学士道别》来“合观”,就更有意思了。诗曰:“万事不可料,叹君在军中。读书破万卷,何事来从戎?……”不是说后悔因“读书”而没有“学弯弓”吗?怎么这里又不主张“读书”后“来从戎”了

呢?其实岑参恰是在这种与《行军二首》(其二)看似矛盾的心理的表述中强化了愤世的意味,而这种意味就必须通过两首诗“合观”才能充分感受得到。

至于“合观”对评论家的要求则是显而易见的,最重要的有两条:一是要知识丰富而且富于联想。王应奎《柳南续笔》云:“杜少陵《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叹云:‘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白香山《新制布裘》诗云:‘安得万里裘,盖裹周四垠。’孟贞曜《咏蚊》诗云:‘愿为天下幮,一夜使景清。’三诗为题各异,而命意则同,盖皆仁人之言也。”不言而喻,假如评论家对上面所涉及的有关作家作品孤陋寡闻,知识贫乏,就难以进行这样的“合观”;同样,假如评论家缺乏灵活自觉的联想力,也就无法像这样由此及彼、连类而及地“合观”。二是要视角独特而且见解卓异。例如,同是品题杜甫、白居易及其作品,黄彻就又与王应奎及其他人见解不同。一方面,他不支持王应奎对杜、白二人及其具体作品不加轩轾的做法;另一方面,他也反对有人抬高杜甫而贬低白居易的做法。他在《巩溪诗话》中说:“或谓子美诗意宁苦身以利人,乐天诗意推身利以利人,二者较之,少陵为难。然老杜饥寒而悯人饥寒者也,白氏饱暖而悯人饥寒者也,忧劳者易生于善虑,安乐者多失于不思,乐天宜优。”从诗人所处生活境况及其与此相联系的特定创作心理的角度进行比较论析,认为白居易于“饱暖”“安乐”之中而不忘“悯人饥寒”,更不容易,更值得推崇,堪为独立思考以出奇制胜的典范。

这里还必须注意以下两种情况:一是在古代“合观”的方法其实不只用于诗歌的评论和品鉴,还可以在诗与其他多种体裁的文学作品之间广泛地运用。例如:

李华《吊古战场文》:“其存其没,家莫闻知。人或有云,将信将疑。悁悁心目,寝寐见之。”陈陶则云:“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盖工于前也。(《临汉隐居诗话》)

杜牧赋《阿房》,快在说尽,此(按指曹邺《始皇陵下作》)又快在不说尽。(《唐诗归折衷》)

词有与古诗同妙者:“问甚时同赋,三十六陂秋色?”(按此姜夔《惜红衣》句)即霸岸(王粲《七哀诗》)之兴也。“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即勅勒之歌也。(刘体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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