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斯·法兰奇曼 (Dennis Frenchman)
麻省理工学院城市设计应用教授
在城市论坛上的发言：为中国的城市规划未来
2004年10月24日 中国，北京
自1987年以来，我已经在北京度过了几个夏天，与来自麻省理工学院和清华大学的研究生一起研究有关城市设计的问题和项目。在这17年里，随着投资的大量涌入，人口和车辆的不断增加，这个伟大的城市以及中国的其它中心城市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我们所看到的仅仅只是这些变革的开始。中国的城市人口每20年就翻一番，那么到2050年，将新增6亿城市人口。为了容纳他们，我们需要建造面积相当于50个上海那么大的城区。
这些新建与扩建的城市将塑造中国的经济活力和中国的全球形象。它们的成功将依赖于以下几点：
与世界其他城市和地区相比，它们的经济活动是否具有竞争性； 如何对它们进行更好的管理和控治； 它们的财政是否稳定；
作为城市不仅仅提供生存空间，同时也是提供令人满意的生活机会的三维场所，它
们是否适宜居住。
未来的城市要达到这些目标的方式将和过去有所不同。在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人们认为一个具有竞争力、高效率的城市通常是这样的城市：对土地实行标准化的分类使用，城市间拥有宽阔的马路和高速公路，在这些城市里，穷人通常与富人分开居住，当地传统和文化发展的空间非常狭小。
我们现在认识到，这种要求有大量土地和资源的模型是低效的、不公平的，且维护的成本相当高。更重要的是，它与一个具有独特性、多元性和文化越来越具有经济价值的信息经济不相匹配。
如果对我们所认为的发展中城市和当前世界的前沿项目进行审视，我们会发现对品质的强调与20世纪的理想模型截然相反。城市和私人开发商注重将地区开发成为不太标准、更混杂、更综合性的社区，它能提供更多的福利设施，同时服务于更大范围的居民，从而促进该地区的（用一个词表达就是）适居性——就是指在城市中的每天生活质量。
2004年10月10日 麻省理工学院 丹尼斯·法兰奇曼
适居性已成为开发商优先考虑的问题，并不是因为开发商们说它是一个好东西，而是因为信息公司以及为这些公司工作的、具有创造力和创业精神的人拥有许多把金钱和时间投入何处的选择。在全球人才和就业市场中，那些更加与众不同、为更多的人们提供更高质量体验的城市才具有竞争优势。
因此，我们发现城市正在通过以下方式加强它们的适居性：
减少汽车的影响；
努力追求建筑领域和公共场所建设的创造性； 保护并发展当地文化遗产；
促进为各类居民提供丰富多彩的活动；
建立市民参与系统，使居民能以其独特的方式帮助塑造环境。
正当中国计划在未来快速实现城市化之时，这些经验将明确它们所面临的挑战。下面让我们依次来考虑：
1． 道路的挑战
在北京的那几个夏天，我经常回到我从前设计过的地方。当我亲眼目睹为了兴建更宽阔的街道而拆毁历史上著名的街道和建筑时，我感到了巨大的悲哀。举例来说，友谊宾馆之外的白颐路在20世纪90年代初被视为世界上最伟大的街道之一。但经过大幅的拓宽之后，它已经没有了往昔的风采。
交通规划者会告诉你街道是为车辆设计的，但他们忘记了街道也是表现城市个性的一张面孔。但古老的街道被拓宽后，城市的个性也就随着树木和建筑的推倒而丧失殆尽。
当然，我们必须为车辆提供方便，但你永远也无法使街道宽到足以满足所有的需求。我们所面临的挑战就是应该知道在何时、何地停止扩建。新的道路将推动其周边更大的发展，并同时带来更多的交通量。而且更为可怕的是，在道路为服务而设计的城市里，高速公路的发展能吸走市中心的生命力与活力，造成这种破坏自然风景且极端无效的趋势无限制的蔓延。
目前，全世界的城市正花费数十亿美元以修复20世纪60年代建造城市高速公路所造成的破坏。例如在波士顿，中央主干道已被取消；在汉城，为了城市的更适宜居住，溪川高速公路已被完全迁移；巴塞罗那———这个同样经历了巨大增长和发展的城市———目前也采用了一种有意使街道变窄和降低车辆影响的政策。这里是兰布拉斯（Ramblas）大街，世界上另一条伟大的街道——设想一下，如果它被拓宽了，那它将会失去什么呢？
因此，在城市里，街道的设计规模与特点应与你所希望拥有的环境相适应，而不是为了满足一些抽象的服务水平。应寻求可供选择的交通运输系统。20年前，巴西的库里蒂巴决定不建设高速公路，而是在自己的路权范围区内采用低廉的公共汽车，以发展一种具有创造性的高效运输系统。此项决定旨在重视运输路线的集中发展，从而使城区摆脱了大量的车辆。
2． 形象的挑战 2004年10月10日 麻省理工学院 丹尼斯·法兰奇曼
中国目前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即不仅要使落后的基础设施现代化，同时也要创造一个新的社会形象。在信息时代，我们的世界大多受视觉形象和标志的推动，新的城市标志，如上海的浦东，对于一个城市甚至整个国家的形象来说都十分重要。
所以，有时确实应摆脱一些旧事物，从而为一些与众不同的新事物让路。如果有人提议在你的城市中用推土机造出一个类似于西班牙毕尔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馆的项目，虽然这个项目会改变垂死的工业城市形象和经济。但挑战在于：当你寻求创建一种新的形象时，你必须确定这种新的形象比你的现有形象更有价值。
仅仅因为这个东西有些不同并不能说明它有价值。比如，我居然多次听说房地产开发商必须被许可拆除房屋，以建设低劣的景观和劣质建筑，否则就去别的地方搞开发！好吧，如果他们坚持要这样的话，可能城市并不需要他们。不良形象的长期成本极其高昂。而且一个地区的独有特色一旦丧失，几乎就再不可能失而复得。
对一个城市来说，更好的战略可能是坦率地告诉开发商它目前需要什么。如果一个城市的设计意图和设计方针十分清楚的话，声望较好的开发商将愿意与其合作。我注意到，那些擅长告诉开发商什么不可以做的城市通常是开发商们最愿意去的地方。
在说明你的未来城市形象时，请不要忘了考虑下述内容：
3． 传统的挑战
新鲜事物会令人兴奋，但并不值得为此而出卖你的灵魂。每个城市都有其自身的文化，并能将这种文化培养成为一种有影响的特性。挑战在于如何在旧的基础上推陈出新。
当你看到社区里的传统街道和建筑时，不要把它们仅仅看成是砖块和水泥，而要把它们当作故事一样来品味，通过这种结合，你的城市才会具有自己的特色和故事。在这样一个信息经济里，好的故事往往会成为有价值的财产，所以请时刻记住询问这样一个问题：这个项目如何为我的城市故事做出贡献？
举例来说，北京的故事是关于院落——从最简陋的民房到宏伟的紫禁城。10年前，菊儿胡同项目展示了一种高密度庭院住宅新模型，广受国际好评。然而，这一模型并没有被重复，而且在设计上也很少有其它有价值的创新之处。事实上，在北京和世界的其他城市里基本上只建有两种住宅：塔楼和板楼。后者是我们今天在上海见到的住宅形式，而且在上海城市规划展览中被视为未来整个城市的住宅模型。
这并不是发展的唯一模型。以荷兰为例，在阿姆斯特丹码头区等高价地段建筑低层、高密度住宅，这种新的建筑方式对荷兰建筑传统做了重新诠释。这些项目都非常之新，但它们与老式建筑相处融洽。它们成功应对了：
4． 多样性的挑战
在进行城市规划授课时，我们经常带学生参观苏州的古典园林。在我最喜欢的园林里，2004年10月10日 麻省理工学院 丹尼斯·法兰奇曼
拙政园采用了许多不同的形式，每次小心地添加一部分，使每一部分都能和下一部分产生联系，从而构成一个和谐统一的整体。和园林一样，城市的每个部分都同等重要。这个原则是对中国城市设计艺术的重大贡献。
因此，我个人并不喜欢划分“严格保护区”的做法，因为这会给人造成一种印象，即在保护区内的所有东西都是特殊的且需要受到保护，而保护区之外的任何东西都是无关紧要的，可以受到破坏。这将使有丰富历史资源的区域被孤立起来，彼此之间没有联系，只能通过宽阔的街道和无名的建筑相连，并且脱离于城市生活之外。
主流前沿城市当前正在寻求一种使新旧建筑更为融合的模型，如上海的新天地项目，历史性建筑在那里被改造成商店与餐厅，还有北京的798项目，它使二战时期的工厂变成了艺术家的住所和画廊。这种多元化的建筑形式和空间所带来的好处是，它们能为不同收入的群体和不同类型的活动提供支持。我们也看到了全新的使用组合，例如在德国，工厂与博物馆、学校、娱乐场所甚至住宅结合在一起。大众公司位于德累斯顿的新组装厂就是一个例子，该厂建在一个大型的公园内，这座公园能为人们提供休闲和文化活动，为整个城市赋予生命。
当规划如同照料一个花园一样被作为一个持续的、逐步改变的步骤，而不是一次性的彻底改变时，这种多样性能被最好地管理。的确，我们无法预测剧烈变化对于任何城市的构成而言，是一种长期的成功还是失败。所以最好的方式是保持低调。
5． 群众参与的挑战
有许多专家会告诉你他们知道应如何规划城市的未来。但当你听到有人在兜售通用的城市设计模型时，请记住：这个为我们带来许多现代项目的模型并不适用于每座城市。学习其他人的经验是好的，但你不能原样照搬。每一个城市都有自己的特色，在城市里生活、工作并且建设这座城市的人才是专家。让他们参与未来的规划非常重要，因为有两个现实原因：首先，他们能发扬城市的本土文化和适居性，从而有助于平衡全球化和一致性所产生的强大冲击。其次，介入发展决策的利益方越多，城市就将变得愈发多样化和具有独特特，在信息经济中将更具竞争力。
最后我想总结说，这种经验中有许多值得吸取的教训，它不仅适用于城市规划，同时也适用于对城市的未来投资。银行和政府对强化适居性进行的投资会获得某些最大的回报，理由是：
它们能够以其可以预见的水平影响人们，直接改善他们的住房、业务和日常生活； 它们能够弥补因贫困而带来的不平等——例如交通不便和缺乏娱乐设施； 一个好的环境对于吸引一流私营企业、创造就业机会以支持城市的可持续发展来说
越来越重要，因此说，适居性有利于提高城市的竞争力和促进财政稳定。
最后一条就是所需的开支（与建筑高速路相比）相对较小，而且能够在改善个人生
活和本地管理方面获得高额回报。（世界银行在改善低收入社区的公共环境方面每投入1美元就会产生7美元的个人生活改善效益）。
这是博加塔市市长恩里克斯·佩纳罗萨算的一笔帐，他决定用拓宽高速公路的费用来投资建造一个布满花园的城市，或是一个先进的公交系统，也就是说用公众的钱来改善那些买2004年10月10日 麻省理工学院 丹尼斯·法兰奇曼
不起汽车或乡间别墅的大多数人的生活质量，而不相反的少数人。佩纳罗萨还进一步坚持认为，在开展每一个基础设施建设项目时——道路、排水系统、水和电力，也要通过兴建公园、、步行街，或是加强沿线的学校、住房或文化遗产建设等，来改善城市的适居性。
这一问题可以与城市管理的许多其他问题进行有趣的比较——如公共治安问题。在纽约市，过去打击犯罪的态度是将有限的资源集中于大型的战略性目标，即主要的犯罪团伙，而可以忽视小型犯罪和违法行为。纽约看起来是一个危险的地方。而立足于社区治安的思想则把这一战略填倒过来，即首先集中精力阻止那些影响市民日常生活、且制造恐怖气氛的低级犯罪。现在这座城市从总体上让人感觉安全多了。与此相类似的发展问题还有“社区金融”等问题——如果你重视适居性，城市将从总体上来说更富裕。
在结束发言前我想指出，许多银行家以及经济学家并不愿接受这种方式。这是因为他们习惯于处理大型的战略性问题，自上而下地俯视那些可以通过计算道路长度、住宅数量或被清理贫民区的面积来衡量的成功，而不是从相反的方向看问题——那样涉及的问题更复杂，需要看到根本的质量问题，谁从中受益、谁从中受损，以及最终的整体是什么。然而，在21世纪，我们正在认识到，这一小片只是一幅大图的一部分，要使城市的发展投资价值最大化，我们就需要把这些因素考虑进资金投入方向的决策中去。
我非常赞赏中国国家开发银行和世界银行召开此次会议。我认为这是朝着那个方向发展的第一步。银行只需通过把适居性确定为一个重要因素，就可以对城市建设质量产生强大的影响。但是要使这些问题得到实际解决，我们还需要进行研究，找出如何把适居性和标准经济发展相结合以及如何衡量成功的方法。然而，其目标不是制作一个简单的发展模型，就像20世纪的作法那样。我们需要的不是更好的分区标准或是好城市的理想模型。我们所需的是我所称的在城市投资方面的“行为准则”，即尊重差异、尊重传统，并邀请多方参与，以创造本地特色。只有这样，适居性才能在城市的其它优先事务中找到自己的合理位置，为未来创造更大的价值。
2004年10月10日 麻省理工学院 丹尼斯·法兰奇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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